学古 | 侨批的方言书写

学古 | 侨批的方言书写

“厝”是家、家乡,甚至国家的象征。(汕头大学学术会议手册封面)

例1:“未知吾弟此次结婚是自由选择或由媒人介绍,此女士何籍人?父母在否?结婚后自己租厝或居住女人厝,有便请写明来知。” (《潮汕侨批萃编》第477页)“租厝”就是租用别人的房子,也叫“税厝”。“女人厝”,就是女方的房子。这都是“厝”的本来意思。

例2:“关于厝屋修理事,……刻下修理厝有讲究方向否?”(刘恒昌致弟刘吟昌批)

例3:“米贵若干?厝中情况希写明来知。”(《潮汕侨批萃编》第489页)“厝中”是家中的意思。

例4:“现厝中抽壮丁事,……若期到如加抽壮丁,请吾弟(指在家之芝胜)祈切观大众如何进行为要。” (《潮汕侨批萃编》第488页)

例5:“儿前接五弟来信,言知是次厝中抽壮丁事,俺乡已顾(雇)国贤代替共叁百余万元。”(《潮汕侨批萃编》第489页)例4、例5的“厝中”已经引申为家乡了。

铜镭(铜币)

“镭”字指元,也泛指钱,家里没有钱,可以说:“家里个镭都无。”晚清和民国的铜币,叫铜镭(与方孔钱叫“铜薄钱”不同)。因为“批”是银信,所以这个货币单位词也经常使用,如:

例6:“人民券目下每千元使有九个镭,,闻汕头已经使有十个镭,可为已接近政府所定牌价。”(兄德能致惜吟贤妹批)

“镭”是马来语duit的音译词,福建闽南话也使用。在侨批中经常见到的马来语借词还有:

“五脚砌”(福建话ngo+马来语kaki lima的省略),描述初到“番畔”居无定所、食不果腹的生活说“所食薰囝蒂,所夗五脚砌”(抽人家丢掉了烟头,睡在骑楼下的人行道)。

马来西亚槟榔屿的“五脚砌”(林伦伦 摄)

“峇囝”,鳄鱼。马来话buaya。描述泰国的鳄鱼凶猛无比,夸张成:“暹罗峇囝,有人食人,无人食影。”

一些“番畔”的物品,唐山这边没有的,也是直接借用过来,侨批里也常写到,如:“糕啤”(也作“龟啤”,即咖啡coffee;常见的有“乌糕啤”、“白糕啤”)、“啰嘀”(一种小饼干,上面点了花色的糖。过去华侨回来总会带一些过来,送给亲友邻居,叫做“下物食”)等等。

“岂有”是潮汕方言疑问句最常用的疑问词,侨批中是高频词,相当于普通话的“有没有”。曾旭波兄提供给我几封侨批,其中便有如下几个例子:

例7:“前搭去……吞锅六个,岂有收否?……雨遮一枝并白盘八个,到时查收。” (侄才合致婶母大人批)

例8:“儿元月十二日寄去一封大银二十元,未知岂有收到否。”(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)

例9:“……想凤声兄回家后,各物岂有如字一一收到否?”(兄德能致惜吟贤妹批)

例10:“……惟未知彼此次回家后岂有筹得银项给妹收用?”(兄德能致惜吟贤妹批)

马来西亚柔佛州新山市陈旭年街的糕啤店,不少大马政要都光临过

“搭”,动词,托付(他人带去),也是侨批的常用词。如上例:“前搭去……吞锅六个,岂有收否?”(侄才合致婶母大人批)

我们只要细心地阅读,上面几封批信中还有“雨遮”(雨伞:“雨遮一枝并白盘八个,到时查收。”)、“生理”(生意:“刻下点店中生理,不甚有厚利可取。”)、”做名”(起名:“未知前年所养之小儿,祈为做名耀佳。”)等潮汕方言词语。

还有一些词语,几乎是侨批中才会使用到的。例如,华侨们把中国叫“唐山”,潮语有“番畔钱银唐山福”之俗谚。回中国,他们就叫“回唐山”,简称“回唐”,如:

例11:“暹地此时行情苦竭,一般失业之人太多,除非无本钱可做回唐之资,不然……” (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)

他们甚至会把家中写成“唐中”,如:

例12:“请吾弟知深想一点,俺之家庭,现在拮据万分,理应设法救济,免使唐中老母受饥饿。”(李芝敏批,见《潮汕侨批萃编》第477页)

例13:“父亲谓儿等备款寄分唐中以作为大人下暹之资。”(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)

国与家,概念模糊了。家乡就是祖国,祖国就是故乡。家国情怀就是这样熏陶出来的。

番畔钱银唐山福

潮籍华侨堪为爱国、爱乡、爱自己的家人的楷模。每逢春节之前,华侨们哪怕倾囊而出,甚至向老板预支工薪,或向亲友借款,也要给“唐中”的亲人寄来压岁钱。压岁钱潮语叫做“压(dêh4)(肚)腰钱”,写侨批者创造性地省略为文雅的“腰金”。如:

例14:“是天火轮,顺便付去大银壹元,以为贤若、木声三人腰金之需,幸得二地均安喜之胜也。”(张美生藏晚清新加坡林炳和新春批)

例15:“兹邮上港币一百八十元请分送与下列亲戚作为腰金:全盛兄港币叁拾元;有松叔港币叁拾元……另外六十八元请大人收为家用。” (侨批文物馆馆藏马来西亚麻坡华侨郑裕潮致母亲大人批)

例16:“兹值年关在即,适逢轮便,谨肃上候函,并呈上国洋二元,以资大人腰金之用。到望查收,示便可也。”(新加坡陈赞名寄外祖母大人批)

侨批中有些潮汕话的用例,实在是太口语化了,连书面语基本不用的词语也照样书写出来,如:

例17:“就是这两句话定,无别言。二地平安!”(儿海成致母亲大人批)这个例子中置于句末的“定”,强调表示“就”“仅有”的附加意义。

有时候,侨批中还使用上了谚语,例如:

例18:“人生事此时有食知食,可算目前点火目前光就可以,无须忧虑挂念。”(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)这个例子使用了两个潮州俗语“有食知食”和“目前点火目前光”。相信懂潮州话的家人一看就懂,深知其中三昧,但不懂潮语的人看了,肯定是一头雾水了。

例19:“而我孙、我弟此次两人逝世,也莫(非)是俺之家门不幸,欠此两小孩之大债。” (黄镇藩致祖父大人批)“欠某某人个大(重)债”是一句潮汕俗语,意思是说某某人就是来讨债的,为其有所付出那是前生前世结下的冤孽。

曾旭波兄提供

除此之外,还有更特殊的,通过“手布诗”和潮州歌册等方式来写批。“手布诗”有《十二月思君歌》和《陈氏致夫林武昌书》和《林武昌复妻陈氏书》等,篇幅较长,且文学色彩较浓。我总认为是文人“创作”出来的批。但有一封用潮州歌册体写的批,却是真真实实的,如其中解释少寄批银回家的原因的一段写道:

上信间,元少付,

原因是吾身不适,

数天未能离床边(bin1)。

往(曼)谷寻治宿友处,

费去不少的“象头”,

生意受此而波折(zih4);

几天无做钱没(有)收,

理由于此告你知(di1)。

批末注云:“象头,这是新名词,即称金钱纸币。”(估计是泰纸币国上有“象头”图案,故称)

这枚批是1951年元月11日黄懿良寄给澄海上华区图濠(渡头)乡曾宅老婶母大人收的批信,已经是现代的航空邮件(Air Mail)了,兑款的单位已不是批局,而是中国银行了,有批壳(信封)为证。

也许,这位老婶母大人是个潮州歌册的能手,所以写批人专门为她而写,我想。

来源:林伦伦方言茶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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潮 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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